当我们反对“娘炮”时,在反对什么

近日,光明日报的一篇 “娘炮”批判文章引起一场充满火药味的论战。

争论中最激烈的是关于对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的褒贬问题,一边认为是男性在定义女性气质,属于性别压迫;另一边则认为对男性就应该有男性的“样子”,要有阳刚之气。

但是双方的讨论并不处于同一个层面,观点的交锋大多处于互骂“蝈男”与“女拳”的情绪宣泄层面。

性别对立似乎成了论战的主导词。

将视野拉回文章提出的问题上,当我们反对“娘炮”时,到底在反对什么?

女性反对“娘炮”一词的用法,反对的是性别歧视;而文章反对的“娘炮”,则是因流量明星而导致的病态现象,本质上是反对资本裹挟下的单一审美。

9月2日,据国家广电总局和中宣部的相关通知,再次强调了要对违法失德和“饭圈”乱象的整改,摒弃唯流量论、低俗炒作和拜金主义。

性别歧视和因审美单一产生的“饭圈”现象,以及唯流量论和拜金主义,其实都是处于不同层面的问题。

将这些问题混为一谈,可能才是舆论焦点的跑偏根本原因。

男女 剪影

无人生还的性别歧视

不可否认的是,文中将“油头粉面A4腰,矫揉造作兰花指”等体态举止上的表现,与艺德不佳、踩踏法律红线的结果联系在一起,并用阴柔、雌雄难辨作为贬义词来形容部分男偶像。这种做法的确带有性别歧视的色彩,这些所谓“女性化”的特质本身也是一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但在一地鸡毛的争吵之后,女性没有达到令男性反思性别歧视的目的,而男性也无法令女性相信他们可以平等对待女性。

而在讨论过程中,不论是女性和男性都受到了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的伤害。

女性歧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女性特质的污名化,人们不仅将部分偶像失格、青少年审美偏差等问题通通归结为男性过于“女性化”的问题,还让女性承担起了挑起性别对立的主要责任。

去年,杨笠曾因在脱口秀节目上吐槽“普信男”而被送到挑动性别对立的风口浪尖,经历了商业代言被撤销和长时间的网络暴力。

而在女性长期处于弱势社会地位的环境之下,男性受到的伤害和制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只是被认为代表统治阶级发言、讨论问题不理智,并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罢了。

暴露性别之后的立场预设在这场无休无止的讨论中贯穿始终,甚至当人们为不同性别的立场发言时,也会被视为是同性群体的叛徒。

这是因为人们在其中谈论的性别时,更多在讨论传统二元的的男女角色,也就是社会性别。

社会性别是由人类学家盖尔·卢宾最初提出的概念,简单来说,社会性别指的则是两性在社会文化构建下形成的角色、行为、思想和感情特征方面的差异。

而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社会性别的固有范式正在逐渐改变。

《男性妥协》中呈现的样本虽然有限,但它真切地展示了中国社会底层家庭中的性别流动。一些男性选择了对传统男性气质的“妥协”,在家庭中重新分配夫妻权力,并承担更多的家庭内部责任。

《男性妥协》

《性别是流动的吗?》 一书中介绍了人们关于性别的新认知,包括性别的多样性和一些激进的性别主义。

如果说到现实的改变,法国议会已决定将“母亲”和“父亲”这两个词从教育系统的官方文件中去除,英国地铁与加拿大航空公司取消了“女士们先生们”的广播开头,普林斯顿大学允许有6种性别选项等,我们似乎正在走向一个“无性别”的社会。

这提醒人们,为了使讨论更有价值,是不是应该抛弃固有的性别二元思维呢?

《性别是流动的吗?》

后现代主义的女性理论已经开始反思性别对立的问题了。朱迪斯·巴特勒在《消解性别》中说道:“没有一种性取向是来自某种固定的身份,而是是演员一般的、不断变化的‘协同表演”。”

在她看来,没有一种社会性别是真正的社会性别,是其他表演性的、重复的行为的真实基础。

《消解性别》

毕竟,女性主义的诉求是消除男性中心主义,而不是男性。

这里引用法国后现代主义学者露西 ·伊利格瑞一句话:“让你保持你,我保持我,永远不将他者降低到仅仅是一种意义。我们要始终相互倾听,以便保持各自的独立。”

性别转换的父权复制

“男性凝视”作为一个术语使用最初可以追溯到劳拉·穆尔维1975年发表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

在文章中, 穆尔维认为在电影中女性常常是被凝视的客体,而不是主体, 因为控制摄影机和凝视的因素之一来自于大多数电影类型的主要观众是异性恋男性这一假设上。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提到:“女性模特常常是直接面对观众或画家, 或者间接通过一个镜子,她以画家看她的方式看自己。”

《观看之道》

在《观看之道》中,读者会发现“男性凝视”广泛存在于广告,电视,油画等等形式之中,赤裸地表现出父权与资本相联结的特征。

由于流量明星是在女性为主体的消费下,才获得了强大的市场号召力,导致有些观点会忽略资本在其中的作用,并再次贬低女性审美。

官媒对于“娘炮”的批评不是首次,但分析其中内容就会发现,反对“娘炮”的背后,本质是对文化中审美单一的批判。

流量明星的天价片酬和对影视市场的垄断,都体现了这种单一审美正在形成一种负面的排他性。

正如女性在看到这些从男性视角来物化女性的电视作品会感觉到不适,男性在看到部分影视剧中物化男性的特质也会感到冒犯。

而部分男性偶像展示出的低幼、病态,甚至是软色情的营销特质方面,与一直备受吐槽的“男性凝视”相似,也是一种在被资本裹挟下产生的女性凝视。

戴锦华教授也曾谈到过这个问题,她说:“曾经的好莱坞经典电影就是男人看,女人被看。换句话说,男人作为欲望的主体和行动的主体,构成了在剧情结构自身的欲望观看结构。而现在很多作品,用完全同样的结构反转了观看与被观看的性别主体。他们用当年好莱坞拍摄女性身体的方式,用特写、局部镜头,割裂地去拍摄男性的身体。”

反转了性别角色,而复制了父权结构。

虽然女性是流量明星的主体消费者,但在对偶像和影视产品的消费过程中,主体已经超越了性别的意义,而挥动镰刀的是资本,不是消费者。

当我们在捍卫审美自由的同时,更应该小心的是,我们是不是无意识中将自己代入了资本权力的逻辑。

做一枚鲜亮的韭菜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替镰刀擦血。

编/杨悦 审/姚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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