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冥想?2500年的智慧(上)

在2014年的2月12日至2月22日,我去到了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山沟沟的一间小破院里苦修。期间,我被强制彻底脱离手机、电脑、信号、网络和现代社会,连续十天每天打坐冥想10个小时。在这十天里,我和十个大男人一起每天早上4点起身,过午不食,且连续十天禁止言语、手势、眼神上的任何交流。在这个物质和社交的荒岛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坐、打坐、打坐。因为折磨,以前只接受过一些短期冥想训练的我,多次有过连夜翻墙逃出去的念头,但最终这十天彻底改变了我以往对“冥想”的理解。

第三天,我感知到了鼻尖上非常细微的脉搏跳动;第六天,我突然开始能享受所有从小厌恶的食物(生姜、香菜、胡萝卜);第九天,我有了茅塞顿开的理解:与我曾经理解的相反,冥想并不是为了追求过程中和过程后心境舒适的感受。而在出关重新接触世俗中的第十一天,我发现这个构建于实际体验之上的理解,从最根本的层面提高了人在世俗中处理事情的能力,这也包括困扰我多年的与母亲的日常关系、以及改变情绪失衡的能力。

这篇文章,是讲述这十天里发生的安静的故事。

我理解,忙碌的你可能在退休前的几十年里,无法抽出整整十天时间去这样受刑。我理解,在高强度的工作日之间,年假本来就少,即使有也用来放松身心,而不是进一步受限制。我理解,负责任的与世隔绝更是要做太多周密的安排并放下种种重要的联系。所以,我希望通过带大家一起走过一个曾以为自己会冥想的初学者的真实体验和经历,而不是讲人生的大道理,来分享我的心得。希望你能感同身受,或是能悟到一些智慧,或是决定你自己要来亲自体验。

第零天:离开世俗

2月12日下午4点半,在离小破院只有一个小时距离的福田关口。我穿着羽绒服,背着一个装了三台电脑的双肩包,提着一个适用于零下三十度的睡袋,又扛着一个装满换洗衣物和毛巾的大运动包,犹豫地站着。

手机在不断震动,微信里的信息提示数字持续上升着。就在这半小时之前,我还在收发着无穷尽的工作邮件、和公事上的合作方交涉着各种紧迫的事宜。而就在我设置好了Gmail邮箱自动回复、发好了微博微信上的消失提醒、跟七大姑六大姨交待好了各种“后事”后,这一刻,微信的项目群里又传出了意料之外的消息。我真的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回去处理这些事情。

于是我开始回忆,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三个月前,多伦多市中心的一间拉面店里,非常靠谱的好友亦遥跟我提到了这个遍布在全世界各地的十日禅修课程。她只说:“非常推荐你去。一切都是免费的,包括课程、住宿、饮食。禅修院只接受完成了十日禅修的学生的自愿捐款。” 除此以外,她便没有说任何详细的描述。

我拿出手机,记下了名字。回到国内以后,我上网找到了这个十日禅修,看到报名预约已经排到了数月后的2月12日的那一期,便报了名。

不知道为什么,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除了在日程表上做了个标记、订好了机票以外,我傻X到连这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十天究竟要做些什么、大家的口碑如何等等都完全没有去研究。然后三个月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排除了万难,出现在了这里。

手机里还在不断跳出的新信息。课程报到的截止时间是下午3-5点,管理人员跟我说他们不接受迟到者。

眼看着我注定要迟到大半个小时了,我想了想,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坚持走下去吧。无论是他们收下了我,还是把我退了回来,都是缘分。带着一丝或许会被退货的侥幸心理,我毅然大跨步地迈过了福田关口。

第零天:监狱

一个小时后,我被收了下来。

这里完全不像电影《Eat Pray Love》里朱丽娅罗伯茨待的那种古典宽敞的禅修院。这就是一个位于新界乡村里的小破院子。

所有的房子都是用略带锈迹的铁皮搭起来的,四周长了些稀疏的野草,男学员和女学员的区域被完全分隔了开来。在男学员的那块简朴的小地方里,有三个带马桶的浴室、两个可以合计容纳15个人的宿舍、以及一个十平米的“食堂”。

其余11个男学员——一个澳大利亚人、一个法国人、一个新加坡人、一个马来西亚人、一个印度人、两个年轻香港人、两个中年香港人、两个老年香港人——都已经到了。非常多样化的组合。人们三三两两的站着空地上,抓紧着课程开始前最后还可以说话的一点点时间,交流着彼此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结果发现大家都是因为朋友的强烈推荐。一个在温州、浙江开公司的中年香港人富态十足,眼神倦怠神似二师兄,说:“我朋友都未具体解释,就话’你试吓拉,真系好爽嘎。’” 旁边一个年轻的香港人,吨位比他还厉害,整个人都神似二师兄,油光满面地复合到:“哩滴精神上个嘢好难解释嘎拉。”

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澳大利亚人是11个人里唯一的旧生。这是他第五次参加十日课程,每年一次。我问他,“以往半路走掉的学员多吗?” 他说话的口气像一个入定的老僧:“你们刚才进来的铁门已经锁上了,是不让你们走的。不过之前是有过一个法国人,到了第四天实在受不了,硬要走,不走就要闹事,最后也就被放了出去。” 一旁听着的法国人和我一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工作人员像我们解释了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新生要遵守的五条重要的戒律,而老生则要遵守八条。随后给了我们一个布袋,让我们把贵重物品、手机、钱包放进去,似乎是防止可能发生的偷窃。不知为何,大家都没有问他十天具体的安排,他也没有说。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多。我开始担心十天里会发生“斯坦福监狱实验”那样的情况——在那个实验中,不知道名字的彼此在特殊禁闭的压力环境下开始互相虐待——所以用仅剩不多的时间,询问并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心想着这或许能在危难中救自己一命。

咚—咚—咚。钟铃声响起,修行和禁语正式开始了。第一堂冥想是当天的晚上八点。时长是俗人我人生从未尝试过的,连续90分钟。

第零天:开始

进入昏暗的礼堂。我中找到自己被安排的打坐垫,盘腿坐下。待男学员坐定后,女学员沉默地从另一扇通着她们的活动区域的门外,排成队地一个个地走进来。我们被提醒,不能够正眼直视女学员。男女打坐的区域间,被几台取暖器分隔了两米的距离。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我在昏暗的灯光和严格的戒律下,再也没有看到女色,以至于后来第十天解禁时,我见到第一个女学员时,心里像唐僧见到白骨精一样吓了一大跳。阿弥陀佛。

盘坐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形似混血的老头。满脸的皱纹下,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便是这个国际禅修中心的印度总部指派到香港的辅助导师(Assistant Teacher)。待所有人都坐定,他连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将一盘CD放入身旁的机器中。灯光被他调得更昏暗,他闭上了眼睛,所有学员们都有样学样地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礼堂里的音响发出了声音。一个老头用蜗牛般的速度,开始吟诵完全听不懂的咒文,声音厚重却沙哑,尾音拖得异常之长,像说但又没有节奏,像唱但又走音得厉害。最关键的是,无论是辅助导师还是录音里的老头,到目前为止什么人类能听懂的解释也没有跟我们说。忽短忽长的厚重咒语中,我突然想到我的手机、钱包都已经被“保管”了起来,这才理解其中真正的用意——这样我们即使想要卷铺盖连夜翻墙潜逃也逃不掉了。

“太。坑。爹。了。” 我想。

#第一部结束。未完待续。铺垫完毕。下回分解中故事将峰回路转。#

第二部入口:如何冥想?—

谨以此文,感谢于去年9月去世的S.N. Goenka老师——”The Man who Taught the World to Meditate“,引用自《赫芬顿邮报》在他离世的报道标题——那个教会世界如何冥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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